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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鉉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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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鉉設計

潰敗的南軍終於在雲起的帶領下穩定了軍心,不再惶惶奔逃。

越來越多的敗兵加入了這支隊伍,跟隨雲起見山翻山,涉水搭橋地離開北平,悠然西去。

雲起一副憊懶模樣,嘴裏叼著根草,騎馬晃悠晃悠,渾沒有半點領袖的氣質,一路上只當作秋游般走走停停,吩咐沿途掩蓋蹤跡,馬蹄裹上棉布。

大部隊必須沿著先行軍的前進,不可踏錯林徑。殿後人員需混亂足跡,舊泥掩上新泥。沿途禁止喧嘩,更禁止炊煙造飯,私自烤食。

在數名逃兵違反軍令,被斬首示眾後,士兵們方真正感覺到,比之盲目行軍的李景隆,錦衣衛正使看似漫不經心,下達的命令卻極有條理。

徐雲起才像個帶兵的人。

“徐大人,下一步行軍方向是去何處回應天府”

“不,去德州。”

“軍中兄弟們都說,不如徐大人帶我們殺回去罷。”

“就是就是,大人可是天德將軍的兒子!”

雲起苦笑道: “不成,北平那處還有更厲害的,別忘了那可是我大姐。打小與她下棋捉對,我便從來沒贏過。”

言畢見眾伍長不解,雲起遂解釋道: “我帶不得兵,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不敢害了你們性命。李景隆現生死未蔔,卻終究是統帥。我帶著你們回京,我是毫無幹系的,你們拋棄主帥,臨陣脫逃,卻是殺全家的罪名。”

“大家現在該想的,就是期望李元帥活了下來,並成功逃脫,在德州等著收編敗兵,否則無論去哪……”雲起沈吟片刻,唏噓道: “大夥兒都得搭上一條命,就這樣,散罷。”

雲起坐在一塊大石上,銜著草稈兒,低頭瞇起眼,打量手裏一副地圖。

三保欲言又止,雲起嘴角略翹了起來,頭也不擡道: “你想說,換了我當主帥,定比李景隆那小子能打仗,是不”

三保點了點頭,答道: “漢人皇帝也不知怎麽想的,明珠蒙塵。”

雲起笑了笑,他與三保一向隨和慣了,並不在意,聽到這話時心裏反而有點得意,然而卻淡淡道: “不,李景隆不適合當主帥,我更不成。”

“三保,那可是五十萬人,不是錦衣衛的五十人。”

“五十萬人吶……”徐雯嘆道: “真奇了怪了,朝中就連一個會打仗的也不剩了麽竟是任由李景隆帶著這許多人就沖過來了腦子裏全塞的什麽”

拓跋鋒漠然道: “不懂,什麽意思。”

徐雯嘆了口氣,放下手中兵書,反問道: “鋒兒你覺得你能帶多少兵”

拓跋鋒想了想,伸出一個手掌,道: “五十人。”

朱棣與徐雯對視一眼。

朱棣嘴角抽搐,道: “出去罷,本還想將朵顏三衛交你指揮……”一言未完,軍帳內乒乓亂響。

徐雯怒道: “你做什麽——!”

拓跋鋒不住去抓朱棣的手,朱棣倉皇逃竄,拓跋鋒險些便要去抱其大腿,一面叫喚道“給我” “給我”,登時帳內你追我趕,亂成一團。

朱棣吼道: “站住,沒出息的!’

拓跋鋒緊緊攥著拳頭,忽地靈機一動,棄朱棣於不顧,轉而撲向徐雯道: “我要去救雲起!給我!”

徐雯嚇得大叫: “走開!”

朱棣忙道: “別動粗!給你!給你嘛……”

拓跋鋒安靜了。

朱棣訕訕道: “……也不是不可以滴!”接著話鋒一轉道: “但是!鋒兒,你指揮得過來麽還是算了罷……”

拓跋鋒片刻後方答道: “試試。朵顏,福餘,泰寧三衛都是北元人,我是突厥人……”

徐雯質問道: “這有什麽關系少拿你們塞外人當擋箭牌,北元人和突厥人又不沾親帶故的,混蒙人呢你。”

拓跋鋒認真道: “我要把雲起帶回來。”

徐雯不悅道: “他留在那兒過得挺好,別擔心有的沒的……”

拓跋鋒打斷道: “那天他求我帶他走,不想留在南軍裏。”

“……”

拓跋鋒一個“求”字用得極是老辣,令徐雯一聽之下,霎時眼圈兒便紅了,正要追問時朱棣卻道: “你得聽後方指揮,不可再像脫韁的野狗般亂闖了。”

拓跋鋒也沒註意到被流氓拐著彎兒罵了句,信誓旦旦道: “成!”

朱棣又道: “朵顏三衛可是我和老十四的家底,你得顧念將士性命,不可行險,別人沒救出來,反把王爺們的親兵也給搭進去了。”

“成!還有什麽,王爺你說。”

朱棣又正色吩咐道: “別的沒了,就最重要的一事,現趕緊把你娘的手放開,拉拉扯扯做什麽呢。”

拓跋鋒尷尬松了抓著徐雯袖子的手,朱棣遞了兵符,道: “你去朱權帳裏說一聲,今夜便在寧州軍中住下,晚上給你調了職,明兒一早就出發。”

拓跋鋒興奮不已,劈手奪過朱棣的兵符,如脫韁的野狗般沖出帳篷去了。

徐雯眼望野狗的背影,忍不住道: “你還真舍得,把朵顏三衛也交予他練手。”

朱棣為徐雯撣了撣袖子,撣掉野狗的手指印,抓著徐雯小手,討好笑道: “這不也是為了咱家雲起麽”

徐雯卻是笑不起來,憂道: “你父子二人當時便該趕盡殺絕,放走了這許多逃兵,只怕湧向德州,又得多了二十萬兵馬……懸得很。”

朱棣嘲道: “李景隆是個草包,怕他做甚來來來……”

“哎!誰要和你來!”徐雯尖叫著兩腳亂踢,怒道: “說正事兒呢……”

“可想死夫人了……”

“你……”

正所謂不怕神一般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南軍北平之役大潰,責任九成九都在李景隆身上。

然而李景隆是萬萬不這麽認為的,失敗的原因不是我軍太弱,而是敵軍太狡猾。

這種信念太堅定,以至於當聽到徐家那只狗侍衛率領敗兵前來的消息時,第一個念頭不是: “太好了!我沒有全軍覆沒!”而是: “他怎麽從朱棣手下逃得性命的”

德州南軍駐地處。

“李景隆元帥可在開城門!”

雲起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般,帶著近十五萬人長途跋涉地穿過了關中平原,十五萬人,毫發無傷,沒有扔掉前來投奔的任何一名傷兵。

李景隆生怕雲起投敵,下令開了小門,只讓雲起帶著小廝進了防墻。

雲起淡淡笑道: “李元帥辛苦,聽說大軍撤退,雲起遲來一步,正巧碰上這許多弟兄迷了路,便一同帶著過來了。”

李景隆臉皮本薄,對雲起恨得牙癢,心中不生感激之情,取而代之的卻是滔天的恨意與妒火。

三保又在一旁插嘴道: “李元帥腳程快,我們緊趕慢追地,可算是追上了。”

這話一出,李景隆與附屬親兵俱是無地自容。

李景隆上前去握雲起的手,咬牙切齒道: “徐大人勞苦功高,本元帥定會向皇上如實稟報!辛苦了!”

雲起不露痕跡地抽出了手,笑著點頭: “那敢情好……”搭著三保的肩膀走了。

是夜:

雲起將呈予朝廷的緊急軍情封好,蓋上了私戳。

三保疑道: “舅爺你還……還幫他遮著掩著這次大敗你為他開脫責任,就不怕他反誣你通敵麽”

雲起放回筆,解釋道: “做官之道是花花轎子人人擡,李景隆不是白癡,自然曉得此道。這次應該足夠令他學乖點了。”

“北平大敗,如果朝廷要追究責任,李景隆便是第一個。換句話說,他要誣我通敵……”雲起說到此處,忍不住自嘲道: “我確實是通敵,但也能把他拉下水。所以權衡利弊……李景隆是絕對不敢的。”

三保又問道: “那這十數萬人的性命,該算在誰的頭上皇帝不會震怒麽”

雲起想了想,分析道: “自然是會的,這黑鍋,自然就得讓寧死不屈的勇士們來背了……比如瞿能,又比如宋忠那倒黴催的。”

三保忍不住笑了起來,雲起卻是笑不出來。

雲起嘆了口氣,道: “自太祖皇帝當朝起,被殺的忠臣數也數不清,還有些是我和師哥去辦的案子……”

“罷了,本就不幹我事,想也沒用。”雲起籲了口氣,解開外袍,躺在床上,心想這便是政治,或許換了朱棣當上皇帝,事情會更簡單得多。

老姐那句“朝有奸佞”,某個意義上還真沒說錯。

然而雲起有一事終究是料錯了。

李景隆帶兵帶沒了十餘萬人的性命,玩起政治來,卻是老手中的老手。

李景隆先是拆開了徐雲起的軍報,看完內容,當天便寫了一封信,與雲起的軍情一同加急送回朝上。

是時北平一戰的消息早已傳到南京,兩份軍報先經黃子澄之眼,再呈到大殿上,朱允炆本就等得心急如焚,此刻拆了李景隆與徐雲起各執一詞的回報後,不禁哭笑不得: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徐雲起的回報上滿是千方百計為李景隆開脫之言,並將責任推給了瞿能。

李景隆的密奏卻僅有一句話: “徐雲起通敵,乃至有我軍大敗。”

朱允炆這次是徹底敗了。

“不可能。”朱允炆道: “徐監軍絕不會做此愚蠢之事,既是通敵,為何四叔勝後,他不轉投燕軍這說不通。”

黃子澄略一頓,而後道: “臣還得了瞿都督死前親筆所書,進軍北平前的最後一封信。如今瞿都督已為國捐軀……此信鐵證昭昭……幹系太大……只怕皇上……”說到此處,太傅臉上滿是熱淚。

那是終於能夠扳倒對手的幸福熱淚,而非悲憤的熱淚。

朱允炆沈聲道: “信拿來。”

黃子澄將瞿能死前的親筆信呈上,信中所書則是雲起與拓跋鋒相見一事。

朱允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殿內安靜許久,允炆方緩緩道: “拓跋鋒……”

“去個人,將雲起帶回來。”朱允炆微微發抖,道: “監軍之職撤了,朕要親自問他。”

黃子澄道: “禮科給事中鐵鉉堪當此任,可賦欽差之責,替徐雲起回京。”

鐵鉉乃是黃子澄門生,朝中百官一聽之下,競相心驚,黃子澄這回是打定主意要將徐雲起往死裏整了。

若整得死徐雲起自然好,然而若留了他一條命,只怕便是後患無窮。

朱允炆心情已混亂之極,只感覺雲起這許多年中俱是欺騙了自己,拓跋鋒那明顯的敵意,雲起對朱棣一系的回護,覆雜無比的滋味湧上心頭。

朱允炆道: “將徐監軍押送回朝。”說著便拂袖離去。

“皇上……”黃子澄愕然道: “皇上不下禦旨召回徐雲起,此人囂張跋扈未必便聽……”

“便宜行事!”

屏風後傳來朱允炆的聲音。

黃子澄松了口氣,終於得到了這最要緊的話。

太傅根本不打算把徐監軍押回朝,這妖孽只怕揮道眼淚又有扭轉乾坤的意思,黃子澄退朝後便匆匆宣來得意門生,閉了府門一臉嚴肅地交代下去。

鐵鉉沈默聽了半晌,直至黃子澄問到: “可都記住了那廝武藝高強,絕不可行險,必須傳來士兵將營帳圍住,宣聖上口諭,再賜毒酒。”

鐵鉉方答道: “師父,若此人有冤情呢皇上更要當面審他,學生假傳口諭,又無明文,回朝後要如何與皇上交代”

黃子澄怒道: “錦衣衛經手的冤案錯案還少了此刻他便是咎由自取!”

鐵鉉再度沈默,似乎對黃子澄的理由不以為然。

黃子澄又唏噓道: “我大明朝廷受此佞臣把縱已久,若能除掉此人,將是大功,師父自將一力承擔,無需你負責。”

鐵鉉緩緩點了點頭,黃子澄又取出一柄金燦燦的物事,押在聖旨上,道: “尚方寶劍交予你一並帶去。”

鐵鉉當天下午出發,數日後便抵達了濟南南軍大營,此刻山東以北,萬裏長城以南盡數淪陷。

朱棣沿路收編南軍敗兵,軍力已達七萬人,沿路城守聽朱棣大軍前來,各個聞風喪膽,降的降,逃的逃,戰線被推到大明湖一帶。

濟南再失,背後便是淮河,南京方面已開始緊張了。

鐵鉉到了軍中,絕口不提前敗一事,親自請來李景隆與徐雲起,第一句便是: “濟南沿路山道,平原,還餘多少地方”

雲起心想,終於來了個會打仗的,這些天李景隆見朱棣來就跑,一退再退,撤到濟南城外百餘裏,背靠盛庸鎮守的濟南城,方戰戰兢兢地再次整兵,等待與朱棣一戰。

拓跋鋒率領的朵顏三衛卻窮追不舍,緊緊咬著南軍的尾巴。

李景隆不敢怠慢了欽差大臣,看了雲起一眼,據實以告,鐵鉉微一頷首,表示心中有數,又道: “皇上派我帶了一萬兩千斤火器,前來協助李大人。”

李景隆一聽之下大喜,又連使眼色,鐵鉉只當作看不見,問道: “聽軍中將士所言,徐監軍率我軍一路東來,可是對太行山下曠野地形熟悉”

雲起點頭反問道: “鐵大人要打游擊戰”

鐵鉉微一沈吟,置李景隆於不顧,將雲起請了出營。

鐵鉉帶來那秘密火器並非火銃,而是埋於地下,由能工巧匠所制的炸藥,專炸前鋒騎兵。數日後濟南北面千裏平原,俱有臨時征集而來的民夫在辛苦勞作,於地下埋入炸藥。

鐵鉉與雲起騎馬並行,眼望坑坑窪窪的原野,鐵鉉道: “聽聞朵顏三衛驍勇善戰,不知遇上此火藥陣又如何。”

雲起看得心內唏噓,只怕朱權這次得栽個大跟頭了,忍不住又道: “這種打法誰想出來的兵部可有測試過威力”

鐵鉉微一沈吟,便答道: “並未,稍後便請徐大人看看,你我也好商定後計。”

待得地雷埋得差不多了,雲起輕功較好,翻身上馬,雙腳一夾馬肚,朝最近的火藥埋設地沖去。

“駕!”雲起心內計算距離,倏然輕身躍起,單足一點馬背,朝後飛掠而去。

“好!”鐵鉉喝彩道,只見徐雲起離了駿馬,那馬仍不覺朝火藥點沖去,前蹄一踏機關,登時轟的一聲巨響!

雲起被沖擊波掀得飛開數尺,鐵鉉忙上前來接,二人灰頭土臉地爬將起來,發現那三百餘斤重的大馬竟是被炸得屍骨無存,四處都是肉塊。

雲起心有餘悸道: “這也太……”

鐵鉉極是滿意,道: “朵顏三衛身著鋼甲,不多放炸藥只怕炸不死,這次若擔任前鋒來攻,寧王麾下這支騎兵便要除去編制了。”

雲起搖頭道: “只怕朱權不容易上當,頂多炸得死數百人。”

鐵鉉道: “聽探子回報,朱權已將三衛交給了拓跋鋒指揮,此人有勇無謀,我軍再以計謀誘之,當可將三衛盡殲。”

雲起一聽到拓跋鋒之名,一顆心便提了起來,瞳孔陡然收縮,鐵鉉眼中現出一抹寒光,轉瞬即逝,伸手道: “徐大人請,如何誘敵,回營再長談。”

少頃回到軍帳內,雲起第一件事卻是喚來三保,吩咐道: “你現騎馬出去,就說到濟南去辦點事,尋到北軍營裏,找拓跋鋒,告訴他南軍的營帳不可亂闖,須得等到下雨天後再來。”

三保疑道: “什麽意思這都十一月天了,哪還能下雨”

雲起褪下手上玉扳指,交予三保道: “鐵鉉在地下埋了火藥,切記不可盲闖,換了朱權帶軍我倒不擔心,怎偏把三衛交給師哥……你拿著這去,是我姐夫的物事,他們定知道輕重。”

三保接了玉扳指去了,卻不知背後又有一雙眼盯著他出營。

鐵鉉站在哨樓高處,與李景隆目送單騎離去。

鐵鉉問道: “那便是馬三保”

李景隆頷首道: “是,徐雲起的貼身小廝。”

馬三保策馬穿過平原,一隊數十人的南軍士兵橫裏殺出,從樹林中截住了三保的去路。

李景隆看得暗自心驚,只見那平原上小黑點合圍,收攏,馬三保竟能突破防線,遙遙沖出包圍圈。

三保在曠野上停了片刻,似乎在判斷該回營找雲起還是繼續前進,許久後方朝著西北面飛速離去。

“沒截住。”鐵鉉緩緩道: “失策了,一個小廝也有此武藝。”

李景隆道: “太傅要動手了”

鐵鉉微一點頭,匆匆下了哨塔,朝營帳走去。

雲起心神不寧,在帳內等了許久,忽聽外頭士兵來報。

“欽差大人請徐監軍議事。”

雲起竭力平覆心情,整好衣冠,隨著那傳令兵出了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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